原标题：以“生态再想象”之名：当地质学家与艺术家讨论海洋的生命与时间的启发

  于2020年爆发的新冠疫情让许多国际流通暂停，各国的社会生活秩序被打乱，近10年来，已经有多位科学家在《自然》杂志上发文表示流行病的蔓延与生态系统的破坏有关。从艺术界来看，2018年欧洲宣言展主题“行星花园，孕育共存”，2020年第12届台北双年展“你我不住在同一个星球上”，2021年第13届上海双年展以“水体”为名……艺术的讨论范畴从审美拓展至社会、生态层面，我们不得已承认，除了气候变暖、自然灾害频发这些显性的生态问题影响着社会与文化层面对于生态的讨论，也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本次论坛主持人叶滢、《艺术新闻/中文版》主编表示，本场对谈“生态新想象”的背后是生态问题的紧迫性。而这种紧迫性在于“生态”不单单是一个属于科学家的研究领域，还与我们自己的生存环境、面对的现实有关。

  与《迪奥与艺术》展览同期举办的系列对谈的最后一场对谈，邀请世界青年地球科学家(YES)联盟、地质学家与环境保护专家王猛、纪录片《潜爱》（暂定名）导演黑一烊和参展艺术家刘月，从海洋的生命、由深圳湾展开的影像拍摄到艺术家由“时间”得到启发展开的创作，展开了这场以“生态新想象”为题的跨领域讨论。

  海洋是地球所有生命的起源之地。我们如今能够在地球的最高点珠穆朗玛峰上发现大量的菊石化石，从而推测出大约4000到5000万年前，珠穆朗玛峰处在大洋的底部。地球的板块运动使珠穆朗玛峰抬升到现在8千多米的海拔高度。而陆地的板块变化力量源自于海洋的中洋脊（Mid-ocean ridge，又称洋脊、大洋中脊、中央海岭）。中洋脊是位于地球海域中的一系列火山结构系统，由地幔向上涌出岩浆而形成的动力推动着整个陆地的变化。

  自然演化的进程本应与人类无关，但如今人类的活动却改变了它。就在不久前，10月21日，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发布了《从污染到解决方案：海洋垃圾和塑料污染全球评估》报告。根据报告我们大家可以得知海洋垃圾中85%是塑料，预计每年将新增2300-3700万吨塑料垃圾。所有海洋生物将面临中毒、行为障碍、窒息等致命风险。珊瑚、红树林和海草床也会被塑料垃圾所淹没。人们也将受到水体中塑料垃圾的影响，可能会引起发育障碍、生殖异常和癌症等问题。

  “科学家不仅从事着海洋生物勘探的工作，还在浅海地区进行，比如珊瑚的种植和海龟的保育等。科学家和公益组织一直在进行有关的工作。”王猛希望能够通过媒体和艺术的介入，生态保护能进入更多人的to do list中。

  当叶滢问到“科学家与艺术家能如何展开有效对话？”时，王猛则回应道：“地质工作者常开玩笑说自己是半个艺术家，绘图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我们大家都希望能用艺术、公众的语言将我们的科学传递给大家。像全球青年学会这样的国际组织在2019年邀请了画家、装置艺术家和声音艺术家等与科学家合作，在德国当地的一家美术馆举办了展览。而我也在童义欣创作《蛟龙诞生》时被邀请一同进行田野调查。“

  童义欣，《蛟龙诞生》, (2019-20), 高清有声影像, 24’52”，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深圳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科技与设计之城，但在深圳湾也正在进行着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行动。从边陲“小渔村”成为一个高速成长的国际化都市，社会持续健康发展不可避免地对环境和人们的生活方式产生一定的影响，比如深圳也拥有着宝贵的湿地与红树林，但在过去四十年中，原生的红树林资源也受到了某些特定的程度的破坏。在深圳有许多人或全职或兼职加入了环境保护者的行列。SenseTeam感观体创建人黑一烊作为纪录片的导演，记录了与深圳湾海洋的共生者的故事。

  这部纪录片缘起于黑一烊的好友，TA从事艺术工作但同时兼任了专注于珊瑚保育的社会公益组织“潜爱”的负责人。黑一烊在与潜爱志愿者的沟通交流中了解到他们的工作就是进行珊瑚的“人口普查”：“我们提到大海或者海洋保护其实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的认知和意识，但是海底之下究竟有什么？深圳有没有珊瑚？珊瑚是怎样的？或者珊瑚是动物还是植物？很多人都不了解。”在大多数人生活在内陆，只能在度假时接触到海的中国，潜爱致力于的珊瑚保护和科普工作是有重大意义的。

  在构思纪录片的过程中，黑一烊想到自己95年来到深圳，一个河南人第一次见到海洋时感受到的冲击。26年来城市风貌发生了改变，人们也因环境改变有了不同的思维和生存方式。于是“人”也成为了纪录片的主题之一。比如潜爱的志愿者们，他们要每天不断下海，每次仅能调查约100平方米的面积，去记录这片海域中有多少种珊瑚，其面积大小和变化；海洋图书馆的馆长和建立者沈晓明（笔名白小刺）通过知识构建的方式来帮大家理解海洋。而他也因工作举家从城市中心迁至海边，整个生活重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又比如南渔村在解放初期接纳了两位居住在船上的疍家人，但现在这些渔民已经没办法靠打渔为生，渔民出海前的仪式“舞草龙”也无人继承……

  “之所以选择纪录片是因为我们回头来看深圳40多年来的发展，其实我们并不了解它，能够记得的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纪录片中的人物是深圳这座城市的缩影，我们大家都希望能为这座城市留下一些记忆。这部片子讲述海洋，也讲述不同的人生故事。”黑一烊说。

  黑一烊所讲述的围绕着海洋的深圳故事，其实在今天也可以被理解为“生态”的一部分。

  当叶滢问道，在筹备拍摄《潜爱》时，是否对深圳湾的环境有了更多了解时，黑一烊的回答是，“前期的准备工作让我有机会探索了之前不了解的自然和人。深圳的海其实分东、西两部分：东部的海是可以参与的海，我们大家可以去游泳，潜水，有很美的海岸线；西部的海是滩涂，在那里有很多红树林。深圳还在2018年被列入国家森林城市名单。在这背后我觉得是深圳拥有更具开放性的城市规划建设，并将自然纳入其中。”

  艺术家刘月与迪奥的这次合作使用了一些对他来说非常规的视觉呈现方式，这和他长久以来创作中以现场即兴搭建的作品视觉上会有很多不同，但工作方法仍有相通之处。此次在展览呈现的《时间的典礼》中运用了化石、水晶石、陨石、青金石、玉石、 钻石原石、金属矿石等大量不同性质、形态，未被加工过的原石材料，将它们通过粘连或结构固定，经过反复推敲实验和计算来达到相互依托，并且严丝合缝的融为一体，这种既需要体现石材本身质感又需要将他们随机而合理的稳固组合与一起的面貌，“搭建”难度不亚于他为空间而创作的作品项目。

  这些石料来自于不同的时代、地点，它们的时间维度与人类大相径庭。人类仅仅是40多亿年地球演化过程中特别短暂的末尾阶段，但在人类存在的时期，特别是工业革命之后，对于自然的探索和理解却是以一种较为“粗暴”的方式演进着的。这种“傲慢”也体现在人们以自己的审美等价值判断来对材料来功能性拓展的加工中。使那些经过切割、打磨过后的石头成为人类趋之若鹜的宝石成了终极诉求。

  刘月，《时间的典礼》，2021年，化石、水晶石、青金石、玉石、陨石、可造金刚石、铁矿石等，摄影:Li Kai。

  刘月保留了这些石头的状态，但由他介入，将自然界中不可能有交集的自然物与LADY DIOR手袋组合。未经加工的原石和精致的手袋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呈现出相互排斥的关系，在《时间的典礼》中能看到的是“一个包罗万象的世界剧场”，被组合的物质之间表达出被重新创造出来的结构和时间观念。

  当叶滢问道，“作为一个艺术家，科学给予你的营养是什么？”刘月的回应是：“艺术是人类保存自己人性的重要方面，而科学搭建了人们对世界认知的有效桥梁，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呈现、揭示未知的东西，然后应用于生活之中，但这不是终极目的，终极目的仍然是对人类自我认知的一种解放。其实在我们的各种专业还未被分野前，认知的线索绝大多数都掌握在类似于巫师这样的集合体手里，并依此作为了解认知世界的整体，不管是古代的医学、天象还是诗歌、舞蹈、绘画等它都是人类追求美好和对生命设想的组成部分之一，它们会以一种更加密不可分的面貌呈现。而这种能更整体的姿态随着各个专业的趋于具体和专精，我们很难再像过去那样如此整体的多维度面对世界事物。我希望在各行各业知识壁垒被越建越高的如今，不要是因为功能性的诉求才再次将具体学科结合，我们不再用孤立的知识结构而是以共同体来认识艺术与科学时，我们会变得更善意。”

  来自《自然界的艺术形态》（Kunstformen der Natur）一书中的放线海葵插画，由恩斯特·海克尔绘制。

  自19世纪德国科学家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提出“生态学”（Ecology）这个概念以来，“生态学”的研究对象已然从自然科学领域拓展至社会、文化领域。回到“生态”一词的源头，这个概念的提出者恩斯特·海克尔在科学研究之外，也通过精妙的手绘来记录生物，他也可以被称之为一个艺术家，他的研究及其作品也对后世的科学家、艺术家与建筑师们带来了无尽的启发。

  “今天也需要出现新的‘人类物种’，对我们面临的生态危机拥有整体意识和认知。”叶滢提到，在面对生态危机、后疫情的生存状态时，尤其需要跨学科合作的工作方法和将人类视作共同体的思考方式。